我们前两天写了一篇关于褚时健的悼文，历数了他的光辉形象。
就有读者问我，你把他说的这么好，那褚老当年到底是为啥进的监狱呢？
这个问题问的很好，没必要遮遮掩掩。
褚时健在90年代建立过12亿的账外小金库，私分过多万美元的公款。当时红塔山香烟，他的批条内部卖50，转手出去就是。
不要说身边的人以及各路曾经靠他成为亿万富翁的人，即使是他的女儿，也利用他的权力索要了多万RMB，万港币，30万美元，号称烟草公主，而一直支持他的妻子，也收了多万RMB，8万美元，3万港币，号称烟草皇后。
你要知道那是90年代，如今数亿一套的北京四合院，在那时候，也就小几万块搞定。
与他同级别经济犯罪程度的国企领导，基本上都是去西天了。但是他只坐了三年牢就保外就医去种橙子了。
而且，我们还可以说的更深刻一点。他当年借助香烟这件事，交好了那么多人，人家给他几千万，让他随便去创业，回头橙子有人收，而且市场销路，广告完全不成问题。
这些，也是事实。
但是，这一切，和他这个人励志不励志，其实没有半毛钱关系。
我不知道很多人能否清晰的拆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。
打个比方，我看到有一块很美的和田玉，上面有个疤。
那我问你，它没有价值么？
它当然有价值，你把疤割掉，看剩下的部分，就是它的价值，这叫做瑕不掩瑜。
但是，我反过来问你，它没有缺陷么？
那个疤就是缺陷，这叫做瑜不掩瑕。
你什么时候能这么看问题了，就辩证了。
我们说贪污也好，弄权也罢，它其实是个很复杂的问题，不全是什么道德问题。
如果你看完我下面讲的这个故事，就会明白褚老的这一生，应该三七开。
我曾经写过一篇《大师兄》的影评。里面我写了一句颇为丧气的话。就是聪明绝顶的，兼而有权的，还很想解决问题的领导，我不是没见过。但是，真的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的，是很罕见的。
这说明什么？说明很多事情不是某个人的品德问题，而是解决根子的方法究竟找不找得到？
这个问题非常深刻而复杂，我给你讲一段故事。
《如懿传》里面乾隆的大阿哥永璜，被下人们欺辱，连饭都吃不饱。
有人可能觉得这是编剧瞎编，一个皇子，那么多人伺候着，怎么就混的吃不饱饭，病了没人管，衣服脏了没得换呢？
这还真不是瞎编。别说他一个皇子。史载，“光绪皇帝十岁上下，每至太监房中，先翻吃食，拿起就跑。及至太监追上，跪地哀求，小皇爷之馍馍，已入肚一半矣。”
小光绪不仅仅营养不良去太监房里偷吃的，而且自己动手铺炕，弄得手指出血；喝茶自己倒水，手上烫起水泡；天热还穿着狐皮大衣；生病也无法及时得到太医治疗。皇帝多有和自己的老师翁同龢哭诉，气的翁同龢都记载在日记里。
有人可能觉得这是皇上小，被太监们欺辱。真的是这样么？
道光皇帝可是成年掌权的皇帝。
按照清宫的制度，皇帝一天的饮食，光肉材，就要准备50斤肘子，一口猪，一头羊，鸡鸭各一只。
但实际上呢？溥仪在回忆录里记了这么一件有趣的事。
道光吃不到好东西，有一次吃了几个鸡蛋，觉得很美味。就让太监们下次多上几个，结果一了解，一只鸡蛋要十两银子。吓的不敢吃了。
但又不甘心，上朝的时候问*机大臣曹振镛，你们家谁买菜？曹振镛为了表示清廉，说自己下了班亲自去菜市场里买菜，跟人家讨价还价。道光就很高兴，问他，一只鸡蛋多少钱？
曹振镛这样的老油条，秒懂。为了不砸内务府的饭碗，马上说他自己从小得了怪病，不能吃鸡蛋，所以不知道。
道光看鸡蛋吃不上，就记得自己做皇子的时候在前门外大街一家小吃店吃过一碗面，味道很好。心想，那面的价格我总记得，就叫御膳房去做碗面。
结果御膳房递上一份报告，建议设立汤面管理处，选派得力干部挂帅；修建汤面厨房一所，增加事业编制若干；请求拨付筹办费六万两，此后每年需要00两保证运行。
道光一看吓晕了过去，说，那算了。咱叫外卖吧，你们就去我小时候去过的那家店给我买碗面带回来。
结果过了几天，内务府报告，那家店已经消失了。
呵呵。好无辜的店老板。
事实上一个鸡蛋3枚铜钱。清末10两银子去市面上能换00枚铜钱，买整整个鸡蛋。
看到了吧，到皇上这儿，立马涨价倍。
事实上这价钱贵不贵呢？
还真不贵。
你得看它是怎么一个采购的流程。御膳房，内务府，采办处，皇商，层层审核，处处盘剥。这么多道手续走下来，贵的并不是那枚鸡蛋，而是无尽的人工费。
那你说这事好解决啊，你告诉皇上真相不就得了么？比如那个曹振镛，就应该告诉皇上。鸡蛋3枚铜钱一个。然后皇上虎躯一震，龙颜大怒，把贪污腐败的太监们都咔嚓了。从此就清净了。
爱吃鸡蛋吃鸡蛋，爱吃面条吃面条。咱想吃几碗吃几碗，道光也就不会饿的皮包骨头了。
能这么想问题的人，要么没长大，要么就压根不理解世事的艰难。
你以为曹振镛说完这话他能活么？他活不了的。
鸡蛋，并不是一个鸡蛋那么简单。
鸡蛋这么贵？那鸭蛋呢？历史上曾经卖贵的以前的鸡蛋们呢？
你知道咸丰皇帝书房门坏了。太监们建议换个新的，咸丰不肯，说修补一下算了，结果，修完报上来，您猜猜多少钱？
整整两。呵呵。
你知道清末北京一套四合院卖多少钱么？两银子。修一扇门相当于25套四合院。吃20个鸡蛋，就等于吃掉一套四合院。
看到了吧，你要是揪住一个鸡蛋不放，就会牵扯出鸭蛋，鹅蛋，王八蛋，......，还有历史上的鸭蛋，历史上的鹅蛋，乃至于历史上的王八蛋们的无数问题。
最后，你就会把整个朝廷都装进去。连皇上的位置也坐不稳了。
有人还是不信，觉得你没试过，怎么知道呢？
有人还真试过。
慈禧年间，*机大臣阎敬铭有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，这哥们就不忿，内务府买个皮箱，居然要花两银子。他就跟慈禧说，两都用不了，别找他们了，我亲自去买。
慈禧就很高兴，说那就交给你去办，不放心还专门给阎敬铭0两银子。结果阎敬铭一上街，才发现所有的箱包店，全都被停业整顿了。这哥们不死心，就去天津买，结果他去哪儿，哪儿的箱包店就都倒闭了。
这回他明白了，自己再较劲下去，整个行业都会被毁灭。只好灰溜溜的回来跟慈禧说，臣无能......
我想起来很多年前，我在国企做技术的时候。
那时候我初进国企，领导问我一个软件要多久，我听了听需求。就告诉他，要一周。他很吃惊，就问我那需要多少人呢？我说我一个人就够了。
他非常诧异，说这怎么可能呢？这事在我入职之前，甲方出了一个团队，6，7个人管进度以及核心技术，乙方出了一个团队，30多号人，集中开发了一整年。最后写了一份像西天取经一样的报告，说他们遇见九九八十一难，最后技术无法攻克，搞不定。
我心想，那肯定是弄错了。于是我也就更坦诚的告诉他，其实我说一周是晃点他的，我想打个富裕，慢慢做。如果他不相信我说的时间，那也不用一周了，我今晚就写好，明天就拿给他演示。
结果第二天我给他看了，他默然无语。那时候我才入职国企第一周。
一个月后，我就知道自己无意间闯祸了，因为我一不留神，就不小心把一个鸡蛋到底多少钱给曝露出来了。
当然，这位领导很有经验的，他并没有声张。后来他和我熟了，再聊起此事。他只是说，被晃点是肯定的，他也早就知道，只是没想到被晃点的这么多而已，他原本以为一个团队一个月的工作量被他们谎报成一年，而且最后还不给他产品，只是没想到居然只要一个人一个晚上......
但你觉得，他就算知道了实情。能改变什么呢？显然，什么都不能改变。
因为人家有的是办法掩盖，领导说要吃个鸡蛋。人家说自己听错了，以为要飞机下个蛋。结果就派了两队人马去研发飞机怎么才能下个蛋？于是就研发了一年，还采购了一架飞机用作实验。
回头你能奈何？
何况，如果他要较这一次的劲。那这账就有的算了，历史上所有的软硬件的开发周期是不是都得翻旧账重新审核？你知道这牵扯多少人么？几乎牵扯整个甲方所有人，以及历史上所有的供应商，以及所有的合同和所有的采购问题。那你们省要查，其它省的同行要不要也查呢？你们行业要查，其它行业要不要也查呢？
那结局会是什么？只有两种可能。
这个企图翻旧账的领导要么夹着尾巴彻底的离开这个行业；要么，他就会爬坡拍照的时候一不留神，摔下去了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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